四念處觀與四無量心觀(八)

（四）觀心念處（cittānupassanā 心隨觀念處）
受念處的修行有了功夫，心夠定的時候，可以進一步觀察更微細的思想，稱為心念處的修行。
心是產生情緒的主體，因為有心，所以才會有情緒。像石頭沒有心，所以它沒有情緒，打它、砍它都不會有任何的感覺。如果是一棵樹木，它有感覺，但是這棵樹木枯掉或被鋸成一片一片，它就沒有感覺了。有情眾生因為有心，所以知覺比較強烈、比較敏感，尤其是人。
心念處是在受念處有了功夫以後，自自然然滑壘成功，就像打棒球，跑上了一壘，跑上了二壘，現在跑上了第三壘。
1. 觀察心的功能
心在哪裡？心，不能說它有，可是它卻存在。不能說它有，是因為心與身不一樣。身是物質，你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骨頭、肌肉、皮膚、器官、細胞，物質是可以被測知的；心，抓不到、看不到、摸不到，可是它又存在。
我們有感受的能力、有思考的能力、有覺知的能力、有做選擇的能力，雖然看不到心，雖然心不在哪個地方，可是心卻能夠到任何的地方。心不在頭部，但是心的功能能夠在頭部發揮，我知道頭部這裡癢、這裡痛、這裡緊，可是心在這裡嗎？沒有。肩膀經常痠痛，可是肩膀裡面有心嗎？也沒有。任何一個地方都找不到心，可是任何一個地方卻可以有心的功能。
心，它只是一種作用、一種功能。「功」有所動作、有所變化，「能」力、「能」量就跑出來了；有功就有能，如果沒有功用，就沒有能力。心不在任何地方，可是心又在各地方展現出它的功能，所以很弔詭的，心不能說它存在，也不能說它不存在。
心是什麼？當我們注意到某一件事情的時候，心的功能開始出現。當我們不注意的時候，眼睛視而不見，耳朵聽而不聞，心就沒有產生功能；所以是產生功能之後，才稱之為心。
我們由於無知，所以心產生負面的功能，也就是心養了很多的小老鼠，偷吃我們的糧食，偷吃我們的快樂幸福。我們現在養一隻貓，只要貓在，這些老鼠也就不見了。身念處的貓養好了，身上的這些老鼠都不見了；受念處的貓養好了，感受上面的無數老鼠不見了；心的老鼠更多，因此心的貓要養得更好。
2. 心念處修習——觀心生滅
身體不動的時候，才能夠觀察到微細的心。心是產生情緒、產生覺知感受的主體，可是又找不到它，要一下子觀察到自己的心是辦不到的，要循序漸進，先觀身而後觀受，慢慢觀到受後，就能觀到心了。受是由心而來的，念頭是由心而來的。
白天太陽出來，我們不知道太陽的方向，但是只要循著光芒，就可以找到太陽的位置。光芒是我們的覺知、我們的感受、我們的情緒，正念只要夠微細，循著覺知、感受、情緒，一直追，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心。
心念處的修行，一定是在身念處、受念處之後修，心夠定了，就可以觀察到心。當我們的心起一個貪念，立刻覺知，這個時候不要說這個是貪念，只要觀察到有一個念頭：「貪念生起」，看這個貪念，就好像貓一出現，老鼠就不見，貪心也就不見了。有時這個老鼠被養得很壯、很肥大，貓還很小，這一隻老鼠反而調戲、捉弄小貓，但只要繼續養這隻小貓，慢慢養這隻正念的貓長大，尤其是產生貓的威德，這肥壯的老鼠還是會怕的。所以養好正念，老鼠就跑掉了。
2-1. 萬勿貼標籤
觀察心是有還是沒有貪瞋，觀察心是有還是沒有糊塗、愚癡，觀察心是糾結在一起、焦慮低沉的還是開心的，觀察心是散亂的還是廣大的，觀察心是情緒高昂的還是沒有一點情緒的，觀察心能否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、讀書上，觀察心有沒有被束縛住，這些都要清清楚楚。
不貼標籤，一貼標籤很容易引起情緒，什麼情緒呢？喜歡就喜歡的情緒，或不喜歡就不喜歡的情緒。因此觀：「人不是真的人」，它只是一個現象出來、一個現象離開，一個現象生、一個現象滅，只是種種的因緣條件而已；因緣生、因緣滅——緣起、緣滅。
最好的觀察：心上的任何現象的生滅。例如，我怎麼現在才看到某人，而剛剛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？我現在怎麼聽到某人在講話了，可是剛才我有聽到聲音，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？我現在覺察到他講話原來是在談論著我，是在說我好，或說我不好。你不要貼標籤，說某人在說我好，或說我不好，一貼標籤，你就開始情緒反應了。
那要怎麼辦呢？你要觀：眼的視覺生了、視覺滅了；耳的聽覺生了、聽覺滅了；鼻的嗅覺生了、嗅覺滅了；舌的味覺生了、味覺滅了；身的觸覺生了、觸覺滅了；意的知覺生了、知覺滅了。為什麼要如此觀？因為禪修的時候會見到兩樣東西，第一個是光，第二個是影像。
禪修很容易見到光，尤其是見到彩虹色的光，或紅色、藍色、白色的光，很容易自以為了不起，自以為已經證了須陀洹，證了阿羅漢，證了空性。為什麼禪修很容易見到光？因為一切物質的本來面目就是光。我們因為無知，不知道物質是由光所形成的，所以說它是紅色、黃色、紫色、藍色、綠色等，其實這些顏色是由光的影子所呈現出來的。
當禪修的時候，心定了就立刻觀察到很微細的光。
第二個，禪修會見到種種的影像。譬如心裡一直想著觀世音菩薩，當你閉上眼睛，觀世音菩薩出現了，你就洋洋得意，觀世音菩薩顯靈了，我與觀世音菩薩靠近了，菩薩告訴我什麼事情……如果是出現不好的影像，你不會去執著它。如果出現很好的影像，糟了！我們一般禪修的人，尤其是很多學佛的人，都不肯承認自己著了魔，都以為自己多麼地了不起，因為我看到觀世音菩薩，所以觀世音菩薩來找我；我看到阿彌陀佛，所以阿彌陀佛來找我……或釋迦牟尼佛來找我，或某一位大師來找我。
見到好的影像反而是陷阱，都是內心的種子所起的反應，但是你不知道這個道理，立刻就執著，到處講：「我見到光，見到彩虹，見到空性，見到觀世音菩薩。」都不知道心魔跑出來了，千萬要小心！
提醒諸位：當見到光的時候，不要說見到光，要知道見到光的覺知生了，它在改變——生住異滅——它滅了。看到某一個影像，例如觀世音菩薩，你就告訴自己：看到觀世音菩薩的這個現象、這個功能生了。可是觀世音菩薩不可能永遠出現在你的腦子，慢慢地祂要變得模糊了，你就觀察祂在改變，這個影像消失了——滅。觀察生滅，千萬不要貼標籤，貼標籤就是走火入魔，掉入魔鬼的陷阱。
心念處和身念處、受念處一樣，清清楚楚「覺知」。一切現象沒有永恆的，一切現象不是常一主宰的，一切現象都是虛幻的，不論你的心高昂也罷！你的心低沉也罷！你的心有焦慮、有煩惱也罷！都不要說現在煩惱焦慮跑出來了，只觀察不一樣的一個現象「生」了，而本來的現象不見了，只要觀察生滅，很快的智慧就會生起，很快的就會解脫，解脫觀世音菩薩的影像對我的束縛，解脫彩虹光對我的束縛，解脫快樂或痛苦對我的束縛。一切的情緒、一切的心理作用再也束縛不了我，因為知道一切的現象都是不斷在生滅。
2-2. 時空皆虛妄
生不是真的有生，當下它就不存在了，因為構成生的因緣條件，是依很多的因緣條件所生。世間人很喜歡找一個起點，很喜歡問：「我是誰生的？我是神創造的嗎？我是什麼時候出生的？」這是沒有智慧的人。
時間是虛幻的，時間是無盡的、是無始無終的。當我們不知道時間的虛幻性，以為時間是真實的，就會以為某一個現象有一個時間的起點——有始；而且我們會認為某一個現象會消失——有終；因為我們認為時間是真實的。
一個人從出生、長大、老、病，乃至死了就是「生」這一段期間的終點，沒有看到投胎以前的狀況，以為出胎才是生。但是華人有智慧，小孩子一出生我們就說一歲，等到過年就說兩歲，即使是年底出生的，過一個新年就兩歲了。為什麼？因為我們知道在母胎裡面就已經有生命，胎兒會動、有覺知、有感受，他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。如果認為生命是從小孩子出生，或者是在懷孕精卵結合的時候開始有生命，即使追到這個地方還是非常的無知，因為我們知道世間的一切物質、一切現象，都只是分分合合的，元素條件相合就聚在一起，元素條件不合就離散。
石頭、沙子完全沒有生命、沒有心，放了一堆石頭形成山，它會有生命嗎？不會。頂多只是一個自然現象，被風、被人、被動物或氣溫改變它的大小來去而已，沒有心的覺知能力。如果精子卵子可以產生一個生命體，這樣子的認知是無知的，如果沒有心進來，精卵放在一起不可能產生胎兒。心不斷在改變，物質也不斷在改變，如果不知道這個真理，以為時間是真實的，以為空間是真實的，就會以為某一個生命體在精卵相結合的時候，一個新生命出現了。如果沒有心進入精卵的結合體，哪裡能夠使精卵產生心的作用？石頭放在一起不可能有心的作用，沙子放得再多也不可能有心的作用，鋼筋水泥放在一起都不可能有心的作用。這樣就知道時間是虛妄的，無始也無終，因此死亡並不是結束，生命體的結束只是一個過程，死亡是無限希望的開始。
心念處只是觀察任何起心動念的生滅。如果能夠觀察到起心動念的生，你的心就夠安定，繼續觀察到心未生起以前的本來面目，那個就是你的真面目，那個就是你的佛性、心性。
一切只有正念覺照，不要對任何的現象產生情緒反應，一切現象只不過是緣起緣滅，認真而言，連緣起緣滅都不存在，每一個因緣各有它無盡的因緣。我們是父母所生的嗎？不對，父母還有父母。我們視祖父母為生命的源頭嗎？不對，有曾祖父母、高祖父母、歷代的祖先。能追查到第一個生命的出現嗎？不可能。
時間是虛妄的，時間是人的妄想，只是為著說明一件事情，才假設時間有一個起點。比如這間禪堂是在五年前出現的，可是認真探究，禪堂是在五年前出現的嗎？不是。如果沒有發心的菩薩，怎麼可能會有這間禪堂，這些發心的菩薩如果沒有聽聞佛法、沒有禪修，怎麼可能花幾百萬蓋好它呢？你會發現並不是五年前才有這間房子，也不是因為發心的菩薩才有的。再繼續追究他們的成長過程，他們有父母親、有家庭、有歷代祖先，因此這間禪堂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？假名說五年前出現的，但真實而言，找不到源頭。就現象來講，確實是幾年前出現的，但是就真理來講，沒有起源，這是無始無終。
如果還認為生命體有始有終、世界有始有終，有某一位神創造這個生命體、宇宙，把時間當成是真的，或把空間當成是真的，真是太無知了。
2-3. 與真理相應
我們觀察念頭未生前的本來面目。當你觀察到就開悟，與釋迦牟尼佛一模一樣，釋迦牟尼佛只不過是見到生命的真相、宇宙的真相而已。
所有的認知都是心所產生的，這個世界是因為心的妄想而出現的。我們所謂的宇宙世界，只不過是由時間、空間所構成。經過我們的推理，最重要是經過我們的禪修，如實的觀察，觀察到自己的生命體是無始無終，自己的生命體並不是在這一百多公分的空間，也不是在投胎的那一剎那才有的。我們實際經驗到生命體是無邊無際、無始無終的。
在禪修中仔細地觀察自己的身體，發現這個身體並不是一個實體，不是一個永恆不變的東西。進一步觀察任何的痠痛、喜樂、煩惱的感受覺知一直在改變，剎那在改變，沒有兩秒鐘、兩個剎那是相同的。進一步觀察我們的情緒、我們的心都是如此的剎那生、剎那滅，生的當下就是滅，生就是滅，滅就是生；生或滅只不過是妄想愚癡。
我們雖然要根據世間人的語言、認知才能夠溝通，可是如果只停留在世間人的認知、世間人的名言，我們就有分別、就有痛苦、就有煩惱。以世間的比較法，一百萬元比十萬元多，所以一百萬比十萬來得好，可是真理不是這樣，有一百萬不見得比有十萬財富的人快樂，一毛錢都沒有的人不見得比有十萬的人痛苦。在台北建國南路高架橋下，我觀察一位流浪漢已經一年多了，他就在馬路邊睡覺。有一天我拿東西送給他，甚至拿錢給他，這位流浪漢反而不要，他說：「我有東西吃，其實我也有家，只是我不想回去，我在家不快樂，能自由自在躺在馬路邊，我就很快樂了。」在外人看來他是痛苦的，可是事實上他很快樂，反而他在家裡有很多不安，所以寧願當流浪漢。
物質不是真實的，心也不是真實的，只有空性才是真實的。只有了解一切現象不斷變化、生滅、輪迴，這才是真實的。如實知、如實見，生活在真理中就解脫了。所謂的成佛作祖，所謂的聖賢，只不過看到真理而已，與真理相應而已。解脫自在的人，心中沒有半點浮雲，來無影去無蹤，永遠如是，永遠自在，這就是解脫者。
心影響我們的生命、宇宙，因此心念處特別的重要。可是，觀察到心念處還不夠，還必須進一步觀察法念處。